【侠客岛】未来，我们这样“老吾老”

【侠客岛按】

2021年，一场名为“加快推进社会适老化改造”的专项民主监督拉开帷幕，为期5年。监督的发起者是全国政协社会和法制委员会。

为啥要做这项工作？一个背景是中国正加速进入老龄化社会：目前，中国60岁及以上人口超过2.6亿人，“十四五”期间将突破3亿。

“适老化改造”，针对的就是社会上各种不够“适老”的问题。举个例子，年轻人上公厕很容易，但若没有辅助设施，老年人蹲下去可能起不来，或者起猛了可能引发心脑血管疾病。又如公交、地铁等公共设施，年轻人扛大包小包一样可以上下台阶，但对老年人来说这就是现实困难。

千家万户都有老人，每个人都会变老。一些“不起眼”的小事、小细节，却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老人的生活质量。怎么办？为此，我们专访了全国政协常委、社会和法制委员会驻会副主任吕忠梅。

全国政协常委、社会和法制委员会驻会副主任吕忠梅(图源：受访者供图）

1、侠客岛：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显示，中国60岁及以上人口超过2.6亿人，加快推进社会适老化改造迫在眉睫。能否为岛友们通俗解释一下，“适老化改造”包括哪些工作？

吕忠梅：对中国来说，人口老龄化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。一些地区已提前步入老龄化阶段，甚至出现了大家说的“未富先老”情况。中国社会的老龄化有其特殊性——

首先是养老需求大。中国人口基数大，传统养老方式必然无法满足巨量需求；单靠国家财政投入、大量修建养老院，也无法彻底解决老年人的保障问题。近几十年，国家虽然逐步推行养老保险制度，但不少人退休后收入水平大幅下降，面对后续的养老支出，时不时就得为钱犯愁。

其次是养老设施和产品不足。有的老人居家本可以生活得挺好，可是楼里没电梯，下不了楼；公交车踏板高度不合适，坐不了车；智能手机功能复杂，根本不会用。

这都是老人的“急难愁盼”。因此，我们需要在适老化改造上下功夫，构建真正的老年友好型社会。这样的背景下，2021年起，全国政协社会和法制委员会紧扣“十四五”规划纲要，围绕“加快推进社会适老化改造”开展为期5年的专项民主监督。

2、侠客岛：听说社法委对此作了大量调研，情况如何？

吕忠梅：我们首先对8个省区市和2个副省级城市的30个社区、100户家庭进行定点问卷调查，同时面向社会开展网络调查，共收回8000多份问卷。

调查数据很有代表性。比如：90%的受访者选择居家养老而非养老机构；过半受调家庭称老人出事最多的地方是浴室和卫生间；超七成受调家庭希望政府加大投入，通过补贴方式支持居家适老化改造……这些数据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社会养老需求现状。

此外，我们组织调研组赴四川、湖南两省六市调研，到城乡社区、政务中心、公交站点、养老机构、老人家庭实地走访，发现了很多以前想都想不到的问题。

比如，有的老人家里卫生间刚改造完，哪哪都好，就是门太小了，轮椅进不去。老人想上厕所，得让家人抱进去。还有公共卫生间，一般残疾人、老年人专用间都有扶手，但有的扶手安在左边，有的安在右边，有的两边都有，但高低不同。更糟糕的是，有一次调研组成员发现，扶手一抓直晃悠，老人不扶还没事，一扶反倒出问题！

又如公交车，车里改造得挺好，站台也挺好，但是车一开过来，老人就是没办法“平地上下公交”。为啥？公交车踏板高度和站台高度不一致。万一老人一脚踩空了怎么办？

这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。有些适老化改造工作做了、钱也花了，但老年人是不是真正受益？是不是真享受到了改造成果？恐怕要打问号。

所以说，适老化改造工作要达标，不仅是数量达标，更要质量达标。

也有些地方适老化改造进度较慢。比如“十四五”规划纲要提出，“要支持200万户特殊困难老年人家庭实施适老化改造”，一年过去了，有的地方改造量还不到总任务量的一成。

一名百岁老人在家中扶着新安装的沿墙扶手行走。图源：新华社

3、侠客岛：您提到的问题，有的是工程质量不佳，有的是工程进度滞后，是否还有更深层次的问题存在？

吕忠梅：首先是缺乏统筹机制。适老化改造涉及民政、住建、交通等十几个部门系统，目前大家都是各做各的，部门之间政策衔接不够、协同性不足。为啥公交车踏板和站台不匹配？因为公交车归交通管，站台建设要听住建部门的。不同部门要求不一、理念不同，“九龙治水”肯定会出问题。

其次是标准体系缺失。适老化改造专业化程度高，施工得有明确统一规范标准。可现在呢？一些地方要么没标准，想造多大就造多大，想建多高就建多高；要么采用行业或地方推荐性标准，始终没形成全国统一的改造基准。

还有供需不匹配。供给端最大的缺口是资金。单说公共设施改造，你把所有公交站台重修一遍要多少钱？都靠地方财政投入，经济发达的地方还好说，经济困难的地方很难承担。

至于供需脱节，有些适老化产品设计方，完全靠自己的想象做设计，没真正对准老年人需求做精细化产品。什么叫精细化？我在德国看过一场博览会，参展商说，适老化产品的设计理念应该是尽最大努力帮老年人自己完成任务。比如一款长手套，上面安好了勺子，有的老人手指不灵活但胳膊灵活，戴上手套就能自己吃饭。这就是针对特定需求的精细化产品。我们呢？还停留在台阶铺得平缓点、屏幕上的字调大点，这是远远不够的。

更何况，目前社会共识度不高。大家对适老化改造的重要性、紧迫性认识不够。在农村，出现过极端性的弃养老人行为；在城市，人们觉得改造工作是政府的事，和自己没什么关系，全社会参与适老化建设的共识还未能形成。

4、侠客岛：对这些问题，政协委员们有什么高招？

吕忠梅：调研过程中，我们每到一地都会跟当地的党委、政府交换意见，把委员看到的问题客观讲给他们。地方政府态度很积极，在能力范围内的，很快推动解决。需要国家层面统筹协调的，我们请相关部门开对口协商会，让参与调研的委员面对面跟部委交流。

应该说，委员们有不少共识性的建议。例如，应在全国老龄工作委员会下设立适老化改造协调机制；加快制定改造标准，市场监管总局要出台相应产品、设备的国家标准，民政部负责制定家居环境适老化改造标准；改造时要突出重点领域、区分轻重缓急，前面提到的200万户特殊困难老年人家庭适老化改造必须抓紧，城镇老旧小区电梯安装率、日间照料中心配置率也得迅速提高。

政协委员们提出的意见都非常具体。有委员说，以前青海西宁的过街天桥全都有电梯，因为当地海拔高，爬楼梯本来就不容易，何况是老人，其他城市不妨参照西宁的做法，不能让老年人过不了马路；有委员发现，公交站牌高度要么过高要么过矮，给老年人使用造成困难；公交车上显示的车辆号数太小，经常有老人看不清、坐错车；还有公交站边随意停车、摆摊的，都在加剧老人出行困难。这些问题都亟待解决。

政协并不是提出问题就完事了。对建言的效果，政协会持续跟踪，如果有关部门觉得建议提得不对，我们可以再讨论；出了新问题，我们再补充。如果各地各部门觉得建议对，也听得进去，那政协就会一年一年地敦促问题解决，监督你的完成效果。能立行立改的小问题要立马解决，比较大的问题，政协也会推动逐年解决。

5、侠客岛：为什么会让政协牵头做这件事？或者说，政协民主监督在推进社会适老化改造方面有哪些优势？能产生多大的实效？

吕忠梅：这次专项民主监督，目的是发现真问题、真解决问题。社法委作为全国政协下设的专门委员会，做这件事有三点优势。

一是政治优势。协商民主是全过程民主中的重要环节，由政协来监督，可以充分发挥中国协商民主的平等性、广泛性、真实性。

二是组织优势。社法委可以把委员们组织起来，也可以将被监督的部门联系起来，搭好平台，让大家充分发挥作用。

三是发挥委员的主体优势。参与监督的委员来自不同界别，有具备丰富治理经验的领导干部，有研究社会保障的专家学者，也有对适老化改造有切身需求的委员。这些委员聚到一块能碰撞出很多“火花”，激发更多能量。

为啥要让政协委员监督？因为全国政协是一个智力密集、人才荟萃之地，政协委员从不同角度观察和思考问题，反映不同群体的利益诉求，可有效防止党和国家决策部署在落实中出现“分解谬误”，避免各部门各司其职却在加和过程中出现“合成谬误”。

而且，政协不受部门和地方的利益限制，政协委员相对超脱的地位，可以避免利益驱动形成的盲点，保证民主监督的客观性。

监督目的是帮助全社会解决适老化改造的疑难杂症，通过不断跟进、调查、揭露，最终让有关方针政策落地、让老百姓有获得感，推动全社会的适老化水平提升。

采写/点苍居士

编辑/绫波

来源：侠客岛微信公众号

责编：赵宽、张婧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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